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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中国企业走出去，参与全球经济运行，诸如出口创汇、设立海外生产基地等目标，一度成为雄心勃勃的中国企业家们日思夜想的未来发展蓝图。但不时传出的中国企业出海所引发的纠纷和争议，以及由此产生的经济损失，又为上述宏图大略蒙上了一层阴影。

笔者长期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法律服务，拥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执业资格和加拿大律师执业资格，现借本文提纲挈领地简述一二，希望能够抛砖引玉，与企业家们及业界同仁共同探讨学习。

一、境外企业经营地司法体系的可靠性

尽管目前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将依法治国(rule of law)写入宪法，但是司法体系的局限性依旧是中国企业走出去必须认真了解和应对的问题之一。

具体而言，司法系统的可靠性体现为：面对纠纷和争议，境外经营国/经营地的司法体系能否为中国企业提供有效的法律救济？作为与大陆法系并存的另一重要法律体系，英美法系为美国、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主流发达国家普遍适用。对中国大陆法律较为熟悉的中国企业家们，在决定走出去之前，务必要了解英美法系与大陆法系之间存在的明显差异，避免惯性思维引发的认知偏差。

英美法系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案例法，即法官在审理案件时会大量引用此前生效判决中所采用的法律问题认定方法。对于常见纠纷和争议，通常会存在一个或多个指导性案例。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旧的和不合时宜的案例会逐渐被新的案例所取代，在这方面做到与时俱进是理解案例法的关键。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由于案例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无法完全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和经济发展速度，目前主流英美法系国家中亦普遍存在案例法和制定法并存的情形。但与典型大陆法系国家不同，制定法和案例法在法律效力上的优先次序一直是英美法系国家面临的重要问题。

另一个需要中国企业家了解的情况是，在很多英美法系国家，法官在一定程度上有权调整和修改制定法的适用，这与大陆法系国家法官必须严格遵守制定法的规定存在较大程度的不同。

在法律实践中，上述情形导致的直接结果是：英美法律制定法上规定的条款，在纠纷争议解决过程中可能无法得到完全适用，法官可根据案件情况决定是否严格或放宽对某些制定法条款的适用。因此，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法律可行性报告中，如果只提及经营国/经营地制定法法条的规定，而不考虑实践中法官对此类法条的适用情况，就容易产生认知偏差。后续一旦出现争议，仅靠此类法条的规定，将难以切实维护自身权益。

此外，经营国/经营地的法律传统也是中国企业家在出海之前需考虑的要素。以笔者所在的加拿大东部地区为例，针对诉讼案件，虽然法庭规则对时效性均有明确的规定，但实践中大家约定俗成地对此类时效性规定采取宽松的态度，不会因为晚几天提交答辩状就导致被告失去应诉的权利。

这些法律传统方面的信息需要通过和经营国/经营地具有丰富执业经验的律师沟通获取，因为它们并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发布的书面信息中。对当地司法系统的可靠性的判断旨在确保中国企业走出去过程中遇到纠纷争议后，其合法权益可以切实得到当地法律的保护，避免陷入“纸上谈兵”的困境。

二、合同的重要性和局限性

笔者从事涉外合同起草和审核已逾二十年，自入行起便立志在此领域有所作为，故希望能将多年积累的经验转化为对中国企业走出去有价值的参考意见。

涉外合同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其往往涉及两个或多个国家的法律，同时亦要考虑商业传统和文化背景的差异。而且，不同合同文本的运用会在合同解释时产生更大的不确定性，这也是纠纷和争议的高发地带。

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过程中，大多数的中国企业家早已深刻认识到签署合同的重要性，在此不再赘述。但是，在合同起草和审核阶段，企业家们和公司律师们需要深思以下问题：经营过程中面临的主要风险有哪些？合同条款是否可以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足够的保护？合同条款在法律和事实上是否具备可执行性？以及合同的公平性等问题。

笔者审核过的不少合同条款，表面看似万无一失，但在实践中却丝毫不具有可执行性。以合同中的争议解决条款为例，此类条款常见于一些在合同谈判中处于优势地位的合同方所提供的合同中，如约定与本协议相关的所有争议均应交由英国伦敦的法院适用英国法进行判决。在选择纠纷争议解决方式和解决地之前，中国企业家需要全面评估合同双方中哪一方更易引发合同争议，若一味地强调涉外法律的司法管辖，而忽视了判决的可执行性，特别是忽略了所在国与中国不存在民事司法互助和判决执行协议这一现实情况，必然导致合同条款约定得很有力，但在现实执行层面却苍白无力的情况。

另一方面，中国企业家亦要留意经营国/经营地对合同条款中的特殊约定。比如在加拿大，在股东协议中通常会包括一个“同步买卖条款”，俗称“双管猎枪条款”(shotgun clause)。该条款的目的在于当股东争议陷入僵局时，合理适用此条款可在诉讼之前解决纠纷争议，避免长期停滞，影响股东的权益。此类条款在特定法域具有特殊性和普遍适用性，但是其他国家的律师可能未必熟知此类条款及其适用方式。因此，在出海之前充分了解此类法律信息，对做出正确决策具有决定性意义。

三、知识产权提前布局

知识产权是中国企业走出去之前需要特别考虑的问题，其目的一方面在于保护中国企业的知识产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规避侵犯其他经营者的知识产权，从而引发诉讼。深谙知识产权涉外保护的人士都知道，由于知识产权注册过程冗长，因此必须在企业出海之前提前进行布局，此处说的布局，指的是至少以年为单位的提前布局，即在出海之前的2-3年就要有针对性地进行知识产权的调查、排查、检索、申请和注册工作，以确保在出海之时知识产权的保护体系和前期工作已经完成，至少是已经合理有序地开展，并在逐步完善之中。一般来说，知识产权保护包括商标、商号、专利、著作权和域名等的检索和注册，这既能保护自身的知识产权，亦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成为知识产权纠纷案件的被告，从而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诉讼。

四、容易忽略之处

在众多的法律问题中，人力资源纠纷争议是一个比较容易被忽视的问题，而这一问题又因涉及文化、语言、背景甚至宗教的不同而更加复杂。近年来，中国企业在境外成为当地员工劳动纠纷争议案件被告的新闻层出不穷，这为中国企业走出去过程中所涉及的人力资源纠纷争议问题敲响了警钟。

笔者曾经协助一家知名中国企业处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涉外劳动纠纷争议诉讼案件，其复杂性和对中国企业所造成的损失丝毫不亚于其他经济纠纷案件。归根结底，企业若不考虑当地员工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且在沟通中忽视了不同语言可能带来的误解和低效沟通，都可能为企业带来巨大的损失，包括经济损失和商誉损失等。虽然无法100%避免出现此类纠纷争议，但是企业可以通过完善劳动合同、员工手册，建立劳动用工管理机制（包括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等，有效减轻企业所需承担的责任，从而起到减少和避免此类诉讼和纠纷争议产生的作用。在必要的情况下，企业可以考虑聘请劳动用工方面的当地法律顾问，或者通过巧妙外包的方式避免自身成为此类纠纷争议的直接被告方。

五、应对方法总结

综上所述，最大程度减少和避免中国企业走出去过程中所容易产生的纠纷争议的最好方法就是提前布局，在充分了解相关情况，特别是法律信息的基础上作出”获取必要信息基础上的决定”(informed decision)。

了解涉外法律信息最有效的途径是获得经营国/经营地当地律师的协助，特别是具有跨文化背景的当地律师的协助，力求在出海之前就对外部的经营环境、法律体系和救济方式在实践中的效果有充分了解。一般来说，企业经营中存在的诉讼风险包括涉诉风险和败诉风险。考虑到涉外法律服务的高昂法律费用，在探讨败诉风险之前，企业一旦涉诉，就需要支付不菲的律师费。因此，提前布局，提前了解情况，针对潜在法律风险提前商讨应对方案，是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法律保障的最好方法。最后，预祝各位企业家在出海过程中一帆风顺、大展宏图！